2015年11月12日 星期四

白千層 張曉風

          在匆忙的校園裏走著,忽然,我的腳步停了下來。

        「白千層」,那個小木牌上這樣寫著。小木牌後面是一株很粗壯很高大的樹。它奇異的名字吸引著我,使我為之動容。

        它必定已經生長很多年了,那種漠然的神色、孤高的氣象,竟有些像白髮斑皤的哲人了。

        它有一種很特殊的樹幹,棉軟的、細韌的、一層比一層更潔白動人。



        必定有許多壞孩子已經剝過它的幹子了,那些傷痕很清楚的掛著。只是整個樹幹仍然挺立得筆直,在表皮被撕裂的地方顯出第二層的白色,恍惚在向人說明某種深奧的意義。

        一千層白色,一千層純潔的心跡,這是怎樣的哲學啊!冷酷的摧殘從沒有給它帶來甚麼,所有的,只是讓世人看到更深一層的坦誠罷了。

        在我們人類的森林裏,是否也有這樣一株樹呢?

2015年11月6日 星期五

繁星 巴金

我愛月夜,但我也愛星天。從前在家鄉七、八月的夜晚在庭院裏納涼的時候,我最愛看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。望著星天,我就會忘記一切,仿佛回到了母親的懷裏似的。

三年前在南京我住的地方有一道後門,每晚我打開後門,便看見一個靜寂的夜。下面是一片菜園,上面是星群密佈的藍天。星光在我們的肉眼裏雖然微小,然而它使我們覺得光明無處不在。那時候我正在讀一些關於天文學的書,也認得一些星星,好像它們就是我的朋友,它們常常在和我談話一樣。

如今在海上,每晚和繁星相對,我把它們認得很熟了。我躺在艙面上,仰望天空。深藍色的天空裏懸著無數半明半昧的星。船在動,星也在動,它們是這樣低,真是搖搖欲墜呢!

漸漸地我的眼睛模糊了,我好像看見無數螢火蟲在我的周圍飛舞。海上的夜是柔和的,是靜寂的,是夢幻的。我望著那許多認識的星,我仿佛看見它們在對我霎眼,我仿佛聽見它們在小聲說話。這時我忘記了一切。在星的懷抱中我微笑著,我沉睡著。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小孩子,現在睡在母親的懷裏了。

有一夜,那個在哥倫波上船的英國人指給我看天上的巨人。他用手指著:那四顆明亮的星是頭,下面的幾顆是身子,這幾顆是手,那幾顆是腿和腳,還有三顆星算是腰帶。經他這一番指點,我果然看清楚了那個天上的巨人。看,那個巨人還在跑呢!

2015年11月1日 星期日

又是春天 蕭紅

        太陽帶來了暖意,松花江靠岸的江冰坍下去,融成水了,江上用人支走的爬犁漸少起來。汽車更沒有一輛在江上行走了。松花江失去了它冬天的威嚴,江上的雪已經 不是閃眼的白色,變成灰的了。又過幾天,江冰順著水慢慢流動起來,那是很好看的,有意流動,也像無意流動,大塊冰和小塊冰輕輕地互相擊撞發著響,啷啷著。 這種響聲,像是瓷器相碰的響聲似的,也像玻璃相碰的響聲似的。立在江邊,我起了許多幻想:這些冰塊流到哪裡去?流到海去吧!也怕是到不了海,陽光在半路上 就會全數把它們消滅盡……

  然而它們是走的,幽游一般,也像有生命似的,看起來比人更快活。


  那天在江邊遇到一些朋友,於是大家同意去走江橋。我和郎華走得最快,松花江在腳下東流,鐵軌在江空發嘯,滿江面的冰塊,滿天空的白雲。走到盡頭,那裡 並不是郊野,看不見綠絨絨的草地,看不見綠樹,「塞外」的春來得這樣遲啊!我們想吃酒,於是沿著土堤走下去,然而尋不到酒館,江北完全是破落人家,用泥土 蓋成的房子,用柴草織成的短牆。


  「怎麼聽不到雞鳴?」


  「要聽雞鳴做什麼?」人們坐在土堤上揩著面,走得熱了。


  後來,我們去看一個戰艦,那是一九二九年和蘇俄作戰時被打沉在江底的,名字是「利捷」。每個人用自己所有的思想來研究這戰艦,但那完全是瞎說,有的說 汽鍋被打碎了才沉江的,有的說把駕船人打死才沉江的。一個洞又一個洞。這樣的軍艦使人感到殘忍,正相同在街上遇見的在戰場上丟了腿的人一樣,他殘廢了,別 人稱他是個廢人。


  這個破戰艦停在船塢裡完全發霉了。